追逐米其林餐廳的美食愛好者,同一家餐廳的再訪率只有20%。
然而,直至第四次造訪,我才喜歡上了Ephernité的料理。
自幼就是個愛吃的胖子,管不住的食慾,總愛在和料理第一次接觸時帶來驚喜。
第一次接觸混湯麵,香菇五花肉爆香,加水乳化而成的混湯,配上10元一包的統一營養麵條。簡簡單單的細麵,吸附濃香的湯頭,形成人生中第一次的美食體驗。
第一次接觸紅燒獅子頭,豬肉,大白菜和醬油交織的香味,誘惑還是自私小鬼頭的我,溜進廚房,在晚餐前就將全家人的肉丸子一掃而盡。
年紀稍長,開始見識五花八門的外食。
國中時吃鐵板燒,第一次嘗到的奶油炒高麗菜,就讓中二的我化身成幹飯機器,連吃六碗白飯,直至囊袋羞澀,尷尬地和朋友借錢結帳。
高中時和朋友吃麻辣鍋,初次的麻辣體驗加上吃到飽的時間限制,整群高中生直接變身成效率至上的肉食動物,「不沾桌」肉盤直接下鍋,「生熟不分」哄搶肉片。餐後湯上辣油變豬油。
開始工作,經濟上多了餘裕,於是講究起了食材。
在鍋膳吃松阪豬,在薄豬骨湯裡涮熟的豬頸肉,沾上不含沙茶的醬料,緊實口感、鮮甜肉香,顛覆以往火鍋就是吃到飽的刻板印象。
在一燒吃燒肉,和牛毫無纖維的咀嚼感,厚切牛舌的咬勁和油香,強烈的美味衝擊讓我徹底的“吃過就回不去了”。朝思暮想下衝動購物,領了薪水就網購幾斤美福肉品。整個周末,在頂樓加蓋的出租套房裡,用黑晶爐油煎個不亦樂乎,餘香多日不絕,終致鼠輩造訪。
出國旅遊之後,眼界更廣。
在赤坂菊乃井,見識骨千切鱧在熱湯中綻放的形式美。而濃縮海鹽、海裙菜、海膽和鮑魚海味精華的磯燒鮑魚,更成為秋季必嘗。
在銀座近藤,邂逅了野菜天婦羅,蜂斗菜苦中回甘的滋味,至今難忘,從此愛上天婦羅這究極的蒸料理。
在京都三嶋亭,品嘗關西壽喜燒,融化的砂糖捕捉住和牛的油脂香,肉片裹上蛋汁入口,軟嫩鮮美。
在六本木次郎,欣賞壽司師傅千錘百鍊的技術。「每貫壽司都是可以在其他地方吃到的種類,每貫壽司都是在其他地方吃不到的完成度」。一件事情做到極致,大道至簡。
在香港唐閣,領略中華料理的加法哲學。最平凡不過的柚子皮,透過烹煮和調味,變成最不平凡的蝦子柚皮。
2018,米其林來台評鑑,摘星近在咫尺的誘惑大得驚人。第一屆台灣米其林頒獎典禮,我一邊看著頒獎網路直播,一邊上網搜尋摘星餐廳。頒獎典禮還沒結束,便已訂下了頤宮餐廳。匆促成行的平日午餐只湊得兩人。硬著頭皮點了招牌的火焰片皮鴨,接受了一人十管蔥鴨捲餅的大胃王挑戰,美味得想吐。
追著米其林,一腳進了寬闊的飲食世界,為了「吃懂」料理,著實費了番功夫。
為了理解fine dining,拜讀Liz關鍵詞,認清正宗和異國的二維論述。
為了理解味覺,閱讀味覺獵人,效法書內的實驗,用舌頭分辨味精水和鹽水。
為了理解複雜的tasing menu,研讀食物風味搭配科學。餐後拿著菜單,對比書上的食材風味輪,拆解料理中不同元素的互補和對比。
「每月都造訪新餐廳,八成的餐廳不會再訪」是這段時光的寫照,也帶來了Ep的初訪。
對Ep的第一印象是低調內斂,深色的霧面地板和灰色的細顆粒牆,帶出寧靜的室內空間。餐桌鋪著白色桌布,桌上裝飾著小巧的玻璃青蘋果。服務有禮,帶著距離感。菜色介紹平鋪直敘,既沒有如同劇場般有聲有色的上菜儀式,也沒有故事起承轉合的套餐呈現。
料理一樣含蓄,以鴨肝料理為例,當時吃了個不同風格鴨肝料理:渥達尼斯磨坊以鮮紅色的甜菜做舞裙,展現佛朗明歌舞的視覺美。LOGY結合毛豆和圓糯米,將鴨肝做出日本炊飯風格。Impromptu更是別出心裁,液態氮冷凍的鴨肝慕斯,撒在熱白巧克力麵包上,裊裊彌散中,享受那甜鮮交會的冷熱交融。
相較之下,Ep的鴨肝料理相當平實:鴨肝快煎搭配酸甜醬汁,佐以脆片做柔軟和酥脆的對比。總的來說,好吃,尤其是鴨肝的品質遠勝過其他家餐廳。調味部分經典而不華麗,鴨肝本身而非料理留下了好印象。
二訪三訪的心得依舊:絕佳的食材,簡雅的調味。既沒有蘭餐廳的小牛胸腺裡,碳化馬鈴薯香氣的驚喜感,也沒有巴黎廳的蔬菜千層裡,蔬果與米飯堆砌出的複雜度。總之是間易吃好懂的法式餐廳。
2020的疫情,硬生生了中斷美食旅程。半年獨居且足不出戶。罐頭、乾糧和冷凍食品成為飲食的唯一選擇。生活中不再有撫慰人心的料理,只留下補充營養的食物。百般聊賴下,運動訓練身體,冥想鍛鍊意志,總算是撐過這半年的節欲苦行。
解封後,報復性消費地將餐廳掃了一輪,尤其是定期會更換套餐的餐廳們,深怕一旦錯過當季套餐,就會和有趣的創作料理失之交臂。而餐廳也不負所望,多了半年的沉澱和構思,菜色更顯別出心裁。熟成、風乾、煙燻、萃油、玲瑯滿目的呈現手法中細藏主廚的慧心巧思和雄心勃勃。杯觥交錯中,不可謂不愉快,但隱隱約約總覺得,有些在疫情中,啃著乾糧和罐頭壓抑過活時,心中所期盼的味道沒有出來──直到ep的四訪。
記得那是道起司燉飯:帕馬森起司為基底的燉飯,配上醬油醃漬過的生蛋黃。味道構成不複雜。鮮鹹的起司和醬油滋味,濃稠的蛋黃和燉飯口感,沒有求新求變的技法展現,僅僅聚焦在食材的自我發揮。
味道是好的,一種簡約而深刻的美好。像是要把客人推回自身熟悉的舒適圈一般地烹飪食物。沒有理解創作的壓力,沒有食材知識的焦慮,簡單地用眼睛看,用鼻子聞,用嘴巴嘗,不需要繃緊神經就能接受到的美味。
寫於第十一次造訪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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