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4年9月7日 星期六

莊子



個人閱讀《莊子》的心得,其核心在於「道樞」二字。以「道樞」觀察,便能化解事物的對立與邊界,破除先天框架和後天經驗的束縛,引領至更廣闊的視野。

世間學說林林總總,各家都自詡掌握真理。然而,無論理論規模大小、範疇廣狹,都難逃被質疑、被反駁的命運。在與反對者辯論時,人們容易陷入順境則喜、逆境則憂的患得患失之中。究竟是什麼原因,讓人們如此執著於爭論對錯呢?

或許,可以假設有絕對真理的存在。那麼無論人們對其理解程度如何,真理本身的真實性都不應受到影響。但是在現實中,一旦將某種理論奉為真理,它就不可避免地沾染上個人的主觀成見。成見帶來確認偏誤,阻礙了觀察變化的能力,由此導致不同理論之間的衝突和爭辯。


理性告訴我們,真實與虛假是相互對立的概念。一物對,則其反面必然是錯。而《齊物論》中所闡述的「道樞」(彼是莫得其偶,謂之道樞),則講究消除對立,放下對虛偽的討厭,放下對真理的執著,由此而生另一層的視野。「道樞」意指萬物齊同,萬物之間本沒有差別,是主觀意識強加了分別心,才導致了對立的產生。

「道樞」所要化解的不僅是真假對立,還包括自我與外物、存在主義的「選擇成為自我」和「不選擇成為自我的空無」、絕對唯心論中「絕對精神」與「自我」的辯證統一,這些都是對立的體現。

以「道樞」化解這些對立關係,便能指向「萬物一府,死生同狀」甚而「未始有物」的境界。

畢竟,時間與空間的概念,分別建立在古今與遠近的對立之上。而因果關係,亦依賴於時間的先後順序。逐一放下這些理性仰賴的先天形式:時間、空間和因果,便能理解莊子所謂「有未始有夫未始有無也者」。此與《吠陀》的〈有無歌〉中所描述的「其初無無亦無有」有著異曲同工之妙。

反過來,從「無無亦無有」的疑始狀態出發,萬物尚未分化,一切皆處於混沌未開、無邊無際的狀態,即尚未有具體形狀和概念的「物」。其後,有了時間和空間,時空帶來了因果,因果帶來了關係,由此而生不同的概念和具體的萬物,此時之間有差別而無高下。然而,當人們開始用主觀意識去分別萬物,將自身的價值觀強加於其上時,「高下之分」便由此產生。有了高下,便有了是非對錯,進而引發爭執、紛亂,終至無盡的矛盾與衝突之中。

因此,《莊子》主張不刻意追求所謂的「是」,不將自身的主觀意志強加於萬物之上,而是順應自然,讓萬物回歸其本真狀態。放下執著的「空」,尋求清楚的「明」,以空明之心觀照事物。正如《齊物論》所言:「莫若以明」。


將這概念套回自己身上,返璞歸真地對天賦所德檢視後,留存於身者,唯有對「存」與「知」二者的追求而已。

求存,一方面是生命的本能,是為了保存和延續生命所必須的;另一方面,亦有對心靈安頓的追求。

求知,則源於理性的思辨需求,亦有發於感性的體悟需求。兩者求知需求的不同,若以數學比喻,理性求知如同證明「(½+¼+⅛+..) 趨近於1」,以數學的極限為基礎去推演證明;而感性求知則以「一杯水,飲其半,復飲其半,終不能盡飲」的直觀領悟。

生活中,應當保持持續學習的態度,以滿足理性與感性的求知需求。學習不僅僅是為了獲取、儲存、運用和重組資訊的量化知識,更需要培養分析、判斷和整合資訊的能力,從而獲得質化知識。更重要的是,「生也有涯,而知無涯」,應當時刻銘記所知之邊際,對未知保持謙卑與敬畏。

基於所知,即可根據求存的需求,制定自身的行為準則。制定準則時,重中之重的是真誠地面對自己的天性。「修胸中之誠,以應天地之情而勿攖」。所行的準則,需無愧於心,方能坦蕩於天地之間。無需介懷社會價值觀和追求他人的認可,即所謂的「為善無近名,為惡無近刑」。

其次是要讓準則與知識結合,正如「天地有大美而不言,四時有明法而不議,萬物有成理而不說」所言,世間萬物皆有其理法,運用知識去順應這些理法,針對求存的需求做最佳化。同時,亦需對未知做好準備,對自身可能犯下的錯誤留有餘地,如此,方能制定出經得起考驗之準則。

有此準則,對於外在事物的變化、好壞、是非,便可如鏡子反射般,不迎不拒的以準則去應對。事物的起因、發展、結果,皆寄託於「不得已」,順應自然的選擇與結果,即是「得者時也,失者順也,安時而處順,哀樂不能入也」。

如此,便能像斯多葛學派那樣,專注於可控的事物,接納不可控的事物,是「知其莫可奈何而安之若命」的堅韌與平靜。

也能基督教面對命運的安排,或是像佛教般放下執念而得解脫,終究「大塊載我以形,勞我以生,佚我以老,息我以死」。


道樞化解對立,準則對應變化,置精神於無何有之鄉,廣莫之野,彷徨乎無為其側,逍遙乎寢臥其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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